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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章更加沈默溫馴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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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章 更加沈默溫馴……

柴熙諭一直提防著, 可是快到汴京了,陸雲嬌也沒有逃過一次。

她只是安分地待在馬車裏,變得更加沈默溫馴, 盡著階下囚的本分。

汴京地處中原, 陸路便利,漕運發達。數十年兵荒馬亂之後, 在大周的經營下,人口日漸增長,已經隱隱掃空了衰敗腐朽的氣息,顯出繁盛的萌芽。

倘若是春日來此, 陸雲嬌肯定很喜歡汴京。

這裏就像亂石瓦礫中蓬勃的野草,散發著旺盛的生機。

不過,冬日也不錯。

剛入冬月,大軍終於回到了汴京。與他們一同歸來的, 是今年的第一場大雪。

她有些水土不服, 蔫蔫地躺在馬車裏,聽見外面有人議論:“今年的雪來得真早……”

“瑞雪兆豐年。”

她只聽見車輪碾過積雪的聲音, 好奇地掀起簾子,銀灰色的天穹下枯樹橫杈, 篩起一簇簇松軟的雪。

陸雲嬌頓時饞了。她沒見過這麽大的雪。好像很軟,很好吃,想嘗嘗。

大軍凱旋, 皇帝親自來城外迎接。她探出腦袋, 望著長長隊伍的前端,柴熙諭應該就在那裏。

作為納土歸降的越國王族,皇帝格外優厚,賜了禮賢宅, 讓他們先歇一晚,明日再入宮覲見。

車馬從南薰門緩緩進城,走了沒多遠便往右拐,陸雲嬌依稀聽見“麥稭巷”的字眼。

她懶懶地倚在小窗上,街邊的百姓也在看她,表情驚訝或興奮。

她的車馬與眾不同,旁邊還有一堆護衛,生怕她跑了,就差在車上寫“越國昭陽郡主”幾個大字。

陸雲嬌大方地任他們看,無聊地吹了吹簾子,手指戳著簾子的花紋玩。

這兒似乎離太學很近,能看到許多幹凈素雅的讀書人。他們避讓在街道兩側,看到她的時候,眼睛都放出光來。

陸雲嬌才不怕。別人看她,她也能看人,何況這些讀書人長得都不錯,個個溫雅俊秀。

有個年輕郎君捏著一卷破書,傻乎乎地看過來,居然踩在冰上,摔了一跤。

她頓時被逗笑了,眉眼彎彎,街邊就隨著她的表情變化喧鬧起來。

車馬走遠了,陸雲嬌還在回味剛才滑稽的一幕,冷不防車簾被人掀開,柴熙諭一手扶著長劍,站在外面靜靜地看著她。

她頓時有些心虛。

他今天要朝見皇帝,換了一身皇子品服,顯得他寬肩窄腰,眉目英挺,格外有氣勢。

真不像個病秧子。

陸雲嬌小聲說:“我只是看看。你打扮得這麽好看,剛才也有很多小娘子看你,我都沒說什麽,扯平了……”

柴熙諭挑眉,“你剛才在看男人?”

她這才醒悟過來,自己居然不打自招了。

陸雲嬌趕緊撇開他,奔向孫氏的懷抱。

柴熙諭騎在高頭大馬上,馬蹄嘚嘚地過來提醒:“明日進宮覲見。汴京你不認路,別亂跑。”

她乖乖地應了。

然而剛剛勒馬轉身,就聽見她銀鈴似的笑聲從背後飄來:“二哥又長高了……”

他回頭看了一眼。陸雲嬌被眾星拱月似的圍住,笑得那樣天真肆意,刺痛了他的雙眼。

很久沒看見這樣的笑容了。

他望了很久,直至陸雲嬌發覺不對,才偷偷瞪他一眼,趕緊收斂了笑容,跟家人進去了。

柴熙諭領著隊伍剛離開禮賢宅,墨竹就馭馬湊上來,“殿下,舒王把解藥給陛下了。”

他淡淡地道:“算他識相。”

舒王用兵不利,要想不被皇帝訓斥,肯定得做點什麽。

皇帝賜了禮賢宅,明擺著要寬待越國王族。錢炆下的毒恰好是舒王給的,舒王給出解藥,順著皇帝的毛捋,再好不過。

柴熙諭的府邸在宮城西邊,離閶闔門很近,五丈河穿坊而過。從城南邊的禮賢宅過去,要走很長一段路。

汴京百姓們聽說他不僅沒死,反而得勝歸來,一路上觀者如堵。墨竹被這麽多目光盯著,恨不得長翅膀飛回去。

皚皚白雪上,鮮衣怒馬的年輕郎君打馬而過,實在令人賞心悅目。小娘子們揮舞著絹帕,香囊一個接一個地扔到他面前,都被他無視了。墨竹仿佛能聽見芳心碎成片片的聲音。

文竹先行回去打理府邸。他一進府,府中仆從先來拜見,個個臉上如釋重負。

三年前殿下身亡的消息傳來,他們惶惶終日,卻沒等到皇帝把宅子和人手撥走的消息,還以為皇帝念舊。

沒想到殿下居然沒死。

府邸灑掃一新,書房薈春齋裏溫暖如春。柴熙諭先讓人泡了茶,是越國帶來的顧渚紫筍,才問文竹:“主院都布置好了?”

文竹笑道:“差不多了,殿下去看看?”

他照著建安侯府的霜臺院,原原本本地布置了一遍。

這間院子原叫做留芳院,一直空置著。柴熙諭讓文竹研墨,提筆寫了“懷月”兩個大字,著文竹去制匾額。

文竹很快想到了名中奧秘,抱著墨寶顛顛地跑走了。

薈春齋的這張桌案和建安侯府的一模一樣,他習慣性摸向暗屜,拿出了木盒。

木盒打磨得光潤一新,花紋已經有了完整的形狀,鳳鳥身姿宛轉,銜著一枚赤珠,在雲紋中振翅翺翔。

他打開木盒,取出一只香囊仔細端詳。

裏面的杏花瓣已經枯萎,剩下薄如蟬翼的脈絡。藥材的香味反倒愈發醇厚。

他重新系緊香囊,佩在腰間。

“殿下!”

墨竹氣沖沖地進來,一看見他的眼神,立刻縮起脖子,老老實實站直了。

他偷偷看柴熙諭。

殿下心情很好?

“何事喧嘩?”

墨竹盯著他腰間的香囊,“殿下,有個人想見您。”

柴熙諭眉頭一動,“是她?”

他回汴京並未帶上青杏,她竟然跟回來了。

墨竹點頭,“要不小的趕她走?”

在臨安這三年,別的不說,趕人的經驗非常豐富。

柴熙諭看了一眼暗沈的天色。臨近正午,天色居然又暗了,飄起細碎的雪花。

“不見。她想等就隨她吧。”

內城不似外城那麽喧鬧,天快黑時,府門外只剩下一條孤單的影子,隨著門頭的燈籠悠悠地晃。

長街寂寂,雪色倒映中,她似乎看見了府裏溫黃的燈光。

曾幾何時,她也沐浴著府裏燈火,為殿下鞍前馬後。

青杏攏緊大氅,往手心呵了口熱氣,冷不防聽見府門開了。

她急忙轉身,卻一楞:“文竹?”

文竹笑得很客氣,“久違久違。這是殿下給的,以後不要再來了,殿下不會見你。”

他遞來一只沈甸甸的盒子。青杏不敢接,啞聲道:“我不奢望殿下能原諒我,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,從未想過背叛殿下……”

文竹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,“所以?”

一時鬼迷心竅,就差點誤了殿下的大事?

青杏無言以對。

文竹嘆道:“當初殿下留你的時候,就說得很清楚了。是你自己心存妄念,何來的鬼迷心竅?你可想過,萬一賭坊那邊也沒報出湯家的消息,殿下的處境該有多窘迫?”

青杏啜泣道:“我知道,都怪我,只求殿下再給一次機會……”

文竹搖頭:“墨竹沒罰你,已是給過機會了。”

青杏一僵。

墨竹掌管柴熙諭身邊的暗衛和消息,青杏也歸他統轄。她犯了大錯,墨竹沒重罰她,已是柴熙諭格外開恩。

文竹把盒子往她懷裏一推,大門在她面前關上。青杏抱著盒子站了很久,才蹣跚離去。

文竹直奔薈春齋,把手裏的紙條遞給柴熙諭。

柴熙諭看罷,將紙條在燈上引燃。

“她想去哪都隨她,只要別亂說話。再找個人陪她一程,別讓人欺負了。”

***

次日一早,雪後放晴,故而格外的冷。

陸雲嬌一覺醒來,喉嚨有些發幹,臉色也很蒼白。然而今日要進宮覲見,她連水都不敢多喝,精心打扮後,就坐上了進宮的車馬。

陸雲嬌和王子王女們坐同一輛車。七王子錢炬眨眨眼,輕聲對她說:“姐姐,我們能不能保住這條命,都看你的了。”

旁邊的錢煒嗤笑一聲。她還沒說話,錢煉神色一厲,怒喝道:“都閉嘴!”又安慰她,“他年紀小,口無遮攔,你別搭理他。”

錢煉著實愧疚。這麽多年來,他這個親兄長做的不及陸家半分,政事平庸就罷了,就連被舒王扣住還要她設法營救,便想方設法彌補。

永嘉郡主也安慰她:“你放寬心,這事與你無關。父親總有法子。”

她好歹見過未來的夫婿,還定了親,將來多半可以嫁回臨安。反倒是陸雲嬌,可能這輩子都回不去了。

錢炆坐在角落裏,本來也想說話,最終還是作罷。

陸雲嬌笑了笑,神色格外平靜。

她是囂張放肆,但不代表她蠢。

一時無法離開,並非一輩子無法離開。

陸雲嬌悄悄地攥緊了手。

車簾不時被風吹起,露出外面湛藍清透的晴空。

宮城近在眼前,現出恢弘大氣的輪廓。

車馬駛入宮城,換了小轎,停在崇德殿外。陸雲嬌扶著宮女的手,隨著越王和王後步入殿中,先與柴熙諭對上視線。

今日進宮的只有越王、王後和王子王女們,統共就十餘人。

皇帝早年多方征戰,傷病纏身,顯得有些倦怠,卻遮不住一身威肅。一旁的皇後倒是和藹,但冷清的眼神教人不敢忽視。

越王領著家眷上前見禮,賜座以後,內侍便開始唱上貢禮單:

“黃金萬兩、銀十萬兩、通天犀帶一條、金飾玳瑁器皿五百事、法酒五百瓶、金銀器物三千兩、錦綺二萬匹……”①

越國光是存糧就有十年之量,內庫各類寶物不計其數,財力雄厚。

禮單居然一時半會兒唱不完,其餘皇子面露驚詫,只有柴熙諭表情平靜。

真正見識過,才知道這是何等豪奢。

難怪朝廷一直想拿下越國。

匹夫無罪,懷璧其罪。

幸而皇帝沒想為難他們,禮單聽罷,只是笑著問越王:“既是兒女親家,相比貢禮,朕更想聽聽王女的嫁妝禮單。”

越王連稱惶恐,內侍笑著翻了一頁,繼續唱:

“金三千兩、銀二萬兩,金裝定器二千事、水晶瑪瑙寶裝器皿二十事、玉器二十事、玳瑁器五百事、水晶盤四事、珊瑚樹一株、鰲山寶樹一座、綾錦一萬……”②

這般豐厚的嫁妝,大周的公主也不過如此。

就連陸雲嬌也沒想到,越王和王後居然準備得這樣豐厚。

她微微低頭,眼中淚光閃爍。

這份禮單亦讓皇後驚訝不已,待內侍唱完,才問道:“王女何在?”

陸雲嬌出列見禮,皇後微笑著喚她上前,給她手上套了個玉鐲子。

“臨安到汴京路途遙遠,一路上辛苦了。九郎這孩子脾氣執拗,往後你多擔待。”

陸雲嬌低頭稱不敢。

她進退得當,皇帝讚許地點點頭,又問:“聽說王女從小養在宮外,是怎麽一回事?”

王後一窒。

皇帝不喜佛法,若是將命數一說告訴他……

沒待越王說話,陸雲嬌先行了禮,輕聲說:“我幼時體弱,法善大師給我判過命,我在王宮裏養不大,認祖歸宗須在十七歲後……”

越國王族均是大氣不敢出,誰知皇帝只是微微點頭,“為人父母,可憐一片愛子之心。”

眾人吊著的一口氣才算放下。王後攥著水月觀音像,手心都汗濕了。

皇帝與越王談了一會兒,得知定了來年正月十六的婚期,便笑著認可了。

內侍捧旨上前,柴熙諭和陸雲嬌並肩聽旨。

“……封建安王,加食邑萬戶,有司擇日備禮冊命……”

陸雲嬌扯扯嘴角。

建安的封號真是耳熟。她本來以為,能早點忘了這兩個字。

“……封昭陽郡主,建安王妃,著令元德十四年正月十六完婚,仍令有司擇日備禮冊命……”

陸雲嬌沒想到皇帝承認了她的郡主封號,怔了一下,然而很快便反應過來,領旨謝恩。

之後便是對越國王族的封賞。越王封號不動,王後孫氏封作越王妃,待到來年四海平定,再另擇封地。

前些年大周南征北戰,平了南楚西蜀,這兩家的王族都還羈押在汴京,絲毫沒提封地的事,眼看著要關到天荒地老。

越王沒想到皇帝對他們格外寬容,不禁松了一口氣。

至於永嘉郡主的婚事,皇帝也笑著允了,甚至還半開玩笑地說,要幫忙給其他王子擇親。只有錢煉的世子身份太過敏感,皇帝暫時沒提。

最緊要的事情談完了,殿內氣氛一松。皇帝要賜宴長春殿,眾人便隨著帝駕一同過去。

路上,皇帝似乎想起什麽,笑著對越王說:“猛火油的確是神物,朕已讓人試用去了。越國水軍若有能人,你大可推薦過來。”

越王一楞,覆雜地看了柴熙諭一眼。

湯世敬和錢禎都一口咬死沒動過猛火油,他想過鷸蚌相爭漁翁得利,將朝中文武百官都想過一遍,只是沒想到漁翁竟是他早早挑好的女婿。

陸雲嬌也一楞。

她腦中閃過很多很多畫面,心情十分覆雜,一股無力的怒意生了出來。

柴熙諭的衣袖碰到她的手,她轉頭,與他對上視線。

兩人的指尖一滑而過,陸雲嬌攏起衣袖,腳步變快,甩開了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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